藝評

1.-5. 展覽現場。圖片：黃小燕。



(This article, originally written in Chinese, is a review of the exhibition ‘In & Out – Nicole Pun’ at Lumenvisum.)

撩、拈、捵、捻、搓、捂、揉、擸、捏、擒、摣、插、摏……。這些字（當中有粵字）是在看Nicole Pun的《In & Out》攝影展時想到的。Nicole Pun的照片一張一個手勢，坐在小展場裡靜靜地看，看著看著，有些字便自然浮出來。無疑，這有點像玩看圖猜字，但並沒有某個手勢跟某字必然地對字入座。回家後，我把那些有音未有字的也找了出來，這並非以字來解圖，好完成觀看經驗，而是這些字本身也頗有趣味：畢竟，這些動詞大都隱沒在公共生活裡，甚少宣之於口。

在美國加州藝術學院唸完藝術碩士的Nicole Pun，她這輯照片用影像去探索酷兒身份、情慾和女性的再現。藝術家邀求參與拍攝者在鏡頭前想像/模擬用手撫摸伴侶，重演私密性事。這些影像是從性愛場面提煉出來的、形形色色的撫摸。15張照片，15隻「慾」手。照片裡的手大致是1:1，攝影師用原大比例，它們擺脫象徵或再現，把攝影直接「引用」(quote) 的特點推到極至，營造直迫觀者的感覺。

攝影師視這些手勢為「參與者的肖像」，15幅「肖像」，是15位同志嗎？細看各幀照片，不無大同小異之感，即「肖像」都很相像。礙於生活經歷的限制，攝影師接觸的都是差不多的人？從她們樸素（有彩藍指甲，沒有水晶美甲）、整潔的手看來，都不怎樣需要幹粗活的；而且，她們年紀也相約，年長的只有三兩人。再想一想，我確切的疑問是，攝影師的借代修辭法（或稱提喻法），以局部代主體，並以「肖像」來類比，一個撫摸手勢，代表在一個個體？一個人是她愛撫手勢的縮影？與其說是肖像，無寧是性愛圖譜。攝影師似乎挑選展示差異的手勢（可視作體位？），當中有較露骨的（較露骨的與佛教手印十分雷同，是實屬巧合？），有激情的，有輕柔的。回頭想，如果我自顧自把它們看成是自慰圖又如何？

關於酷兒，我所知甚少。其實，引起我去看《In & Out》這檔展覽的興頭，是光影作坊官方網站上的那張照片：那隻屬於年邁長者的手及臂，從嫩皺皺的白皙皮膚、斑點、以至指節看來，我猜她已是年過七十。(圖 1 ) 近幾個月，快九十歲的媽媽生了大病，我要照顧她起居生活，洗澡時看到平日看不到部位的皺紋，以及老者衰敗的身體。另外，相中人前臂及手背上密集的斑點，與我媽媽的不相上下。這成了這張照片的「刺點」，把我吸引住，我不禁琢磨：媽媽的是一雙勞動者的手，相中的她是勞動者嗎？可她整只手的擺姿，輕盈、優雅，猶如在指揮音樂！再看手指，那手勢讓人想到16世紀末、出自佚名畫家的畫作Gabrielle d''Estrées et une de ses soeurs (Gabrielle d''Estrées and one of her sisters 浴中的加布麗葉和她的妹妹），畫中妹妹伸手捏著她姊妹的乳頭表示她將哺育，來暗示她已懷孕；(註1) 可因這幅畫畫中人物動作曖昧，女同情慾呼之欲出，此作在藝術的挪用世代，常給延伸創作，甚或惡搞。

當我想從女同志友人那裡多點認識「手」之於她們的情慾含意，她反說這些「肖像」未免過於sterilized，有種消毒後的潔癖感。（我初時理解她的意思，是Nicole Pun描述的性太一本正經、太乾淨了。回家再想後，這些黑色背景前的「肖像」更像醫學圖譜？）然後，她告訴我，因有人舉報不雅，這檔展覽的臉書出現沒多久便給撤了。就在這兩端之間，我們隱然看到藝術家那婉轉又單刀直入的借代法，以虛線來畫性（女同情慾）的門禁，好讓人容易去進入、去理解一群性小眾的故事，但人們就是沒法膽色沿虛線撦開性的禁忌？


註1：參見：https://www.douban.com/note/91653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