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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評


「藝術勞動・買定離手」:讓被挑選的小朋友玩一下藝術版大富翁
張煒森
at 10:17am on 23rd May 2019


圖片說明Caption:
「藝術勞動・買定離手」展覽現場



(This article, originally written in Chinese, was a review of the exhibition 'Art's Hand: An Investigation on Art Labour'.)

跟據網上的資料,遊戲「大富翁」的設計原意為抗議地主壟斷土地,玩家在遊戲的過程中,必定經過人生高低起跌,甚至破產入獄,但我相信絕少人會因此而害怕玩「大富翁」,說到底,它始終都只是一個遊戲,甚至,我有懷疑過壟斷、爭勝可能是人性本有的慾望,實際上我們透過遊戲取得便捷的快感,然後,我們只能從網上的資料,才得悉「大富翁」的設計原意……


「藝術勞動」作為一個「新」的認知概念

將話題一轉,在大眾的心目中,「藝術」究竟所謂何事?它是神聖的?還是「識條鐵」?一方面你總會在報章上總看到某藝術品以天價成交,另一邊廂,想投身藝術行業的年輕人,總會聽過父母輩提過「藝術搵唔到食」。單就藝術在普遍香港大眾的認知與想像而言,從來都是高低雅俗辯證地存在。剛在油街實現展畢的「藝術勞動・買定離手」,由梁寶山策展,策展的向度帶點「後設」的方法,通過藝術展覽的形式作包裝,諷刺藝術博覽的運作機制。按油街實現過往著重美學展現與詮釋的展覽來看,這次策展的內容實在教人喜出望外,如油街實現是一個貼近社區展示現當代藝術的藝術空間,確實有需要擴闊閱讀當代藝術的維度。

藝術與商業從來都是有理說不清的狀況,兩者的關係密不可分,然而,按香港既鬆動又原始的文化政策切入,加上大眾普遍的認知,藝術跟職業不大談上關係,在普羅社會間,藝術不被視為專業,求職網也難以找到「藝術」這門分類與工種。我想,除了荷蘭等少數地方立法輔助藝術工作者外(但近年都面對削資等問題),藝術工作者普遍都屬於「職場遊牧」或「Slash」一類,因此,「藝術勞動」一展既是批判,同時將「藝術勞動」作為一種「新」的認知推及大眾群。還看這次展覽的各種部署及其深入淺出的程度,足以肯定展覽符合及適合大眾認知及興趣範疇,或是繼梁寶早前的著作《我愛Art Basel》後,將她的博士論文研究再次變奏成其他的表達模式,進一步將知識普及與民主化。定焦藝術家在藝博(或藝術過度商業化)架構中的角色、持份及勞動情況,將往過很多時停留於個人及道德抉擇,推到到政治判斷與公義的框架上。


世界大同的工作零散化

隨著新自由及橫向主義(Horizontalism)的影響,更甚者是資本主義的過度操作,各行各業也從外判、零散化靠攏,亦像滲透般變成了無處不在,譬如以往食店一手包辦洗碗外賣,到現時分拆到不同的專職公司包辦,再看近年鼓勵年輕人口創業,自由工、兼職的網絡應運而生,個人趨向個人公司化的發展。資本社會中的零散化,其機制除了能自我再生外,工作者自身某程度上也許屬自願及自我剝削。這情況就算連藝術也面對相同處境,因應資本世界中由上而下權力階級中所衍生的勞動問題,早就在各國藝壇中提倡討論,2011年出版的E-flux journal 「Are You Working Too Much? Post-Fordism, Precarity, and the Labor of Art」、2013年龔卓軍在台灣策畫展覽「我們是否工作過量?」,到2016年香港學者何建宗著有《文藝勞動:香港創作人的工作與日常》探討相關議題。當中除了指出藝文中實習生低薪、義工制度中的不公義,還劍指資本底下分配不均的情況,而梁寶所關注的,在在是香港近十多年正式踏入「藝博年代」後,前線藝術家(尤其年輕一代)普遍的「就業」前境及概況。


展覽作為一種職業生涯概覽

我大概會將展覽分成論述、反映、模擬三段組成,第一部分以資訊展示為主,由梁寶撰寫圍繞藝術勞動相關的關鍵詞,然後由黃照達的插圖和應,讓受眾初理解藝術勞動;第二部分為反映及案例,透過石家豪的《201年曆》,藝術家如平常人一樣普通的工作作息生活記入日曆中,韓國藝術家李在伊的雙頻道《完美時刻》,一邊錄像展示年老舞蹈員描述自己高峰時期的舞蹈,另一邊則由年輕舞蹈家跟據年長舞蹈家的描述重新演繹,當中時不與我等的落差等不言而喻,再加上馮程程與台灣演摩莎劇團《在新的一天,我們往理想前進》在深夜演出。三組作品與表演,無不將藝術家拉回地表,讓真實毫不浪漫的一面向受眾展示,以《在新的一天》,則勢要受眾身心體會生理上的疲勞,透過不同的藝術創作來令受眾身心體會到藝術生態中較為現實著地的一面。

第三部分有點像社會實驗,但更像模擬狀態,梁寶將賭喻為藝術家在藝圈中的仕途,首先找來四位藝術畢業生,然後在「偽藝博」的展廳中設展,當成聯展或個展一樣,按自己的創作脈絡創作,跟首兩部分的內容毫無關係。中期即利用「兒戲」的麻將比賽決定四位新晉藝術家誰有個展的機會。展覽的第三部分,理論上是最令人反思的項目,所呈現的不僅是作品與「偽藝博」,更是參與者作為「年輕藝術家」的身份操演。但場域始終是藝術空間不是社會現實,一所紅磚屋的隔膜足以是兩個世界,因此,實驗或模擬中具諷刺的「兒戲」也幾分成為了真正的「兒戲」。誠然,如果麻將是普遍的賭博娛樂,也側面反映出其實賭博投機的心態,其實像水份般存在於人的骨子裡。雖然帶出了藝博的荒謬之處,同時卻吊詭地娓娓道出了它的尋常性。

誠然,展覽可視為一個很貼地的職業生涯概覽來看,沒有太多過於難懂艱澀的概念,而策展的框架與敍事成分成就出展覽的主旋律,而今次參與藝術家的作者身份(authorship)被弱化及降低可說是意料中事,由此才能構成眾聲,對應藝術勞動的相關討論。如純粹以展覽的操作來看,參展藝術家的作品與實踐似乎變得過度服從於策展的論述與框架中。再者,展覽專注於操演模擬藝博的架構中,策展人在策展過程中也拖行的挑選準則、話語權與合法性,都未能在這次項目中展現出來或被消聲。毫無疑問,這是個具野心之餘夾半份諷刺、半份堅持認真的展覽,然而,具稜角的策展方向下,就必須有勇氣直面它無法達到面面俱圓的狀態。


當代藝術架構中驚人的吞噬力

展覽作為批判藝術機制的工具與方法,即以一種文化再現的姿態批判文化再現自身的體制,其關係仿佛一把兩面刃,它的好處在於能改變受眾的意識形態與認知,但相反,若相對行動主義(Activism)及社會運動(social movement)的脈絡而言,以文化再現來諷刺現狀又會顯得相當無力。再者,在亞瑟・丹托(Arthur C. Danto)的「藝術終結之後」,啓示了當代及商業藝術機制的運作早已變成了一座不可動搖的焚化爐,最近如Banksy 作品在拍賣會上「自毀」,最終除了藝壇迅速消化,作品沒有自毀而是吸納變成另一個形態,而泛起的漣漪亦被多個商戶爭相戲仿。資本巨獸的吞噬能力,實不能少覷,情況亦點像荷李活電影,將世界各地不同的電影特色據為己有,同時挑起了不少具爭議如性別等的議題,但最終卻只有強化了原有的價值觀。

而當我們跳出藝術展覽的藝術「舒適層」,俗語有云「家家有本難念經」,其實不難發現藝術勞動中不同的關鍵詞,亦能套用到不同的行業之中,上文試圖淺略在全球化下資本社會普遍的勞動趨勢與局面,正是我們得需將勞動放回社會的脈絡並梳理出當中的普遍性及獨特性,才能返回藝術的場域,有效審視藝術行業的處境。

還記得麻將賽中,參賽藝術家各有想法,結果出現了類似「鬆章」的情況,梁凱雅 (Livy)才能勝出取得個展的機會,這或許是從限制中找到自由空間的方式。當展覽剖析了當前局面,接下來便要探討對應的方法,在麻將戰中找出路的方式,能否逆向地回應現有藝博主導的機制模式,還是值得思考。


原文刊於《虛詞》,2019年2月22日
This review was first published in P-articles,  22 February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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